［電影］平庸人生的苦悶：生之慾

前言：

　　最近開始將尚未看完的黑澤明電影一一補齊，不過由於個人太喜歡三船敏郎了，所以都先挑他主演的片子來看 (尤其是古裝)，直到現在才看完這部由志村喬獨挑大樑的戲。但看過本片之後，讓我不得不大嘆志村喬的演技真是一流，本片與其他戲中的角色如此迥異，卻能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不為其他角色所定型。





劇情簡介：

在市公所工作三十年的市民課課長渡邊勘治，每天面對著乏味無趣又毫無變化的工作與生活。某天因胃痛前往醫院檢查竟發現已得了胃癌，而且只剩下不到半年的壽命，回到家又聽見兒子和媳婦在談論著想挪用自己退休金的事。渡邊在知道這些事後放下工作，開始思考起自己幾十年來的人生是否做過些什麼有意義的事......




一、平淡無奇的人生

渡邊回憶著妻子剛去世時的情景

　　渡邊自從妻子過世後就一手拉拔兒子長大成人，但是生活卻自此圍繞在工作與照顧兒子之間，在他生命中彷彿只剩下這兩樣事情，每天所作做的一切就是這些。但是等到他得知自己來日無多後，才驚覺自己過著的日子實在是淡如白開水：每天上班就是忙著給文件蓋章、中午總是吃著同樣的烏龍麵，剩下回到家的時間就是操煩兒子的大小事。

兒子光男與妻子正討論著想挪用父親的退休金
殊不知昏暗的房間裡，渡邊正呆坐一隅

　　但是兒子長大後呢？如今他已結婚、有了年輕貌美的妻子，似乎也開始不那麼在乎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老父了。此時的渡邊頓時發覺生活失去重心：自己的壽命就快要終結，看著牆上每十年拿一次的感謝狀，三十年來從不請假的工作卻也不知到底做過些什麼值得嘉許的豐功偉業，只是日復一日處理著毫無意義的文書工作，但當真正有機會做些什麼時卻與各部門互踢皮球......

一支擋門的球棒，讓渡邊回憶起兒子年幼時打棒球的情景

　　事實上，這不就是絕大多數人的人生寫照？懵懵懂懂地過了一輩子，讀書上學考試、出社會找工作最後結婚生子，接著便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過著幾乎毫無變化的生活，直到老死。或許在這樣的人生裡也曾經存在著年輕的衝勁，想要有一番作為、想要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但是這股銳氣漸漸被現實所消磨，為生活、為物質需求，不斷妥協、不斷退讓，雖然好像不缺什麼、但實際上卻也沒達到自己曾經真切渴求的夢想，夾雜在一種高不成、低不就的狀態。
　　我想，其實人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遺忘。也許我們來到這世界時不需要有太多關注，但是當要走時卻不希望是孤孤單單地離開，想要留下些什麼讓人們記得自己。一個人的存在更多地是建立在他人的記憶，而非物理的存在，當某個人所有的紀錄與痕跡都消失時，其實就跟不存在沒兩樣......




二、小職員的無奈


　　電影開頭，一群婦女來到市公所想要陳情，但是各個部門都只想踢開責任，最後這顆皮球踢來踢去只是兜了一大圈，最終仍無得到任何答覆。看似忙碌的政府機關，實際上連人民最直接的問題陳情都無法幫助......

小田切正念著不知從哪傳來的笑話紙條

　　而市民課裡的年輕女職員小田切豐某次念了段這樣的笑話：「Ａ：喂，聽說你從來沒請過假，Ｂ：嗯，Ａ：原來市政府不能沒有你啊，Ｂ：不......我怕市政府發現，原來沒有我也行。」聽完這段笑話後，一旁上了年紀的職員都面有難色，因為這樣的人正是自己的寫照：每天過得渾渾噩噩，好像很忙、實際上卻沒有什麼成果出來，有重擔落下來就趕快往旁人身上推，日子得過且過、混一天是一天，然後抱怨著自己一事無成的理由，過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人生。

聽完笑話後尷尬的眾人

　　這也和許多人的生活很像，曾幾何時心中也想有一番作為卻害怕衝撞體制、害怕與人結怨，為保護現有的生活而不敢冒險，但是天底下哪有低風險高利潤的事呢？越是大的成就越需要孤注一擲，失敗後所面對的窘境越是淒慘，可是總有笨蛋願意去闖、去賭一把，就像本片中的渡邊課長。或許失敗的例子比比皆是，可一旦成功眾人卻又改口稱讚他的勇氣與作為......




三、生存的慾望

潦倒的小說家正聽著渡邊訴苦

　　直到得知自己所剩壽命無多，渡邊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人生走了那麼長一段路，究竟在這世上留下了什麼？每天如行屍走肉般地工作、被年輕的女同事戲稱為木乃伊；獨自努力將兒子養育成人，但如今他也已成家立業、開始自己的人生。雖然現在只是被冷落，但自己這個老父總有一天也會被遺忘，不只是兒子、而是整個世界......

初次造訪聲色場所，渡邊對任何人事物都感到新奇

　　某夜他帶著從銀行領出的五萬元來到一家小酒館，竟因為自己身上帶著原準備用來自殺的安眠藥而結識一位窮困潦倒的小說家。在一段交談後，對方了解渡邊現在面臨的狀況，此時渡邊竟拿出五萬元請對方教導他如何把這筆錢花掉！一個人的人生究竟要空白到怎樣的程度，才足以變成這樣連揮霍金錢都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呢？
　　這位小說家完完全全與渡邊是兩個極端生存態度的人，看得出他是如此入世、懂得人情世故，彷彿是個歷經滄桑、在現實夾縫中掙扎以求生存的頑強生命。就這樣，兩人徹夜流連聲色場所、打小鋼珠、不停喝酒買醉，雖然買得一時的歡愉，稍稍填補了渡邊過於空白的人生，但他知道這不是他在人生最後的時光想要追求的......

在街上偶遇小田切

　　隔天，他在街上偶遇年輕女同事小田切豐，對方因為想要辭職而必須得到課長的批准，所以正想前去渡邊家中請求核准。在兩人相處了一天後，渡邊漸漸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種生命的活力，他很好奇這究竟為何，因為這正是自己所缺乏的。其後渡邊又想與她同遊而來到對方工作的玩具工廠，小田切認為這樣的關係不太尋常因而拒絕，但最後在渡邊百般哀求她終於答應最後一次與他出遊。
　　面對著一旁歡樂的氣氛，兩人尷尬地坐在餐廳裡，最後小田切終於忍不住問了為什麼渡邊總是黏著她，渡邊便回答道他只是在她身邊感覺到快樂。而渡邊也追問她為何總是如此有活力，但小田切不知如何回答、表明自己也只是像個普通人一樣上班和吃飯，而她的新工作也只是做玩具兔子，但是想到有人因為自己的工作而開心就覺得有動力。因為這簡短的回答，渡邊終於漸漸撥雲見日、心中那份模糊的答案漸漸清晰，他也想完成某件事，而這件事能使得人們得到快樂。




四、隨波逐流

　　離開工作崗位一段時日的渡邊，在所有人的驚愕下回到崗位上，他開始尋找著自己所能做的事。最終，他發現了附近婦女團體投訴臭水溝造成環境汙染的案件，並馬上起身前往勘查......
　　五個月後，渡邊如預想般離開了人世，而且還是死在自己建造的公園，同事們在守靈時討論著渡邊這五個月來為何有如此大的轉變，更納悶究竟是什麼驅使著他推動將汙地修建為公園這項功績？

副市長一臉道貌岸然地講述自己的功績

　　起初，副市長先是笑談人民不知政府運作模式，以為渡邊是本案的最大功臣，不知他才是勸說議員同意預算的人，而一旁其他部門的課長們也隨聲附和。但是等到副市長先行離開後，同屬市民課的同事木村卻馬上提出質疑，接著眾人開始爭辯起這公園的功績歸屬。從一開始課長們陳腔濫調地提起各種理由，說起這工程的完成純屬巧合，只是恰巧大選將近、副市長和議員才順應民心，否則這種牽涉太多部門的案子沒有人願意去勸說、淌渾水。
　　但是在眾人將回憶逐一拼湊、抽絲剝繭後發現，他所做的已經超乎常人所能實踐的：對各部門課長低聲下氣拜託、連續數天甚至數周上門請求，對副市長也同樣如此；有覬覦將土地發展成飲食街的黑道威脅也毫不在意、堅持推動公園完成；即使身子已經逐漸衰弱，仍時常造訪工地視察施工情形。
　　這樣的情況當然也看在人民眼底，在喪禮當天婦女們帶著哀痛的心情前來祭拜，而這正好諷刺著一旁不斷邀功的副市長。

眼泛淚光替渡邊辯駁的木村

　　在不斷爭論下眾人終於一致認同他的功績、舉杯紀念這位已逝的偉人，並說道不會忘記他的精神，自己也要把握人生、找回那份衝勁。但是，幾天後，回歸日常生活的人們，卻又面臨同樣來自民眾的請求，可是幾天前那份熱情與感動早已消失殆盡，新任課長一樣又將責任推托給其他部門。木村為此憤恨不平，但自己又能如何？僅憑一己之力怎能抵抗這腐敗的世道呢......？最後他走到了那公園去，或許此時心中憤恨著這世俗，或許無奈於自已的軟弱、無法如渡邊一般隻身抵抗，只能帶著滿腔憤怒與失望看著孩子們在那遊樂嬉戲......
　　渡邊他在意這一切嗎？他在意功名嗎？不，我想答案理所當然是否定的，因為他僅是為了在人生的最後完成一件自認應盡的使命，即使夕陽美景在眼前、嘴邊仍掛著「我已沒有時間為這駐足停留了」，對他來說，看到那公園落成就使他死而無憾了。最後，就在一個雪夜裡，渡邊獨自盪著鞦韆、歡愉地唱起歌來，迎接生命的最後一刻......




後記：

　　無論在《七武士》或者其他黑澤明的電影裡，志村喬經常扮演著足智多謀、老神在在的智者角色，但本片中卻一反平時風格，扮起了個說話結巴吞吐、行為忸怩的老人，而且相當地傳神到位。雖然本片並無劇情的高潮迭起，但是透過這種平實的內容，讓我們不得不反思起人生的意義，就像劇中人說的，或許我們也不一定能活到明天，為何不以這樣的心情充實地度過每一天？追求自己心中真正渴望的事物、完成自我實現，而非用藉口搪塞。
　　畢竟，惰於將事情付諸行動，人們總能為自己找到成千上萬個理由。




個人喜好程度：９.５/１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