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亂世之下、人心不古：蜘蛛巢城

前言：

　　悲劇自古希臘時代便在文學史佔有一席之地，如《伊底帕斯王》、《阿伽門農》等著名故事，古希臘人甚至認為透過情感的極端宣洩可以達到淨化人心的作用，而文藝復興時期更有許多嚮往古希臘文化的文人創作悲劇。《蜘蛛巢城》這部電影便是由英國大文豪莎士比亞的經典名劇《馬克白》所改編，但黑澤明洗脫悲劇本身所訴求的強烈情緒，不僅僅是將故事改編成發生在古代日本，添加了更多的人文反思，故事結束後使人後勁無窮。






劇情簡介：

在蜘蛛手林中遇見神秘老人的鷲津和三木

　　蜘蛛巢城的兩位將領鷲津武時與三木義明，剛經歷完一場平息叛亂將領的戰爭、正準備回城受賞的途中，因大霧而在城外的蜘蛛手林中迷路，卻因此遇見了一個謎樣的老人 (兩人將之視為妖怪)，老人預言兩人先是會任職北館館主及一砦大將，接著鷲津將會成為蜘蛛巢城的領主，而三木的兒子亦將成為蜘蛛巢城的領主......
　　正當兩人對這預言不解的同時，老人卻突然消失無蹤。然而回城後，老人的預言開始一字不差地實現......




一、預言？妖言惑眾？

邊紡紗邊說著預言的神祕老人

　　預言是種令人捉摸不定的事物，因為它包含著人心對未來不確定的恐懼以及慾望的展現，對於未來發展的期望、期盼獲得足以趨吉避凶的資訊。可是問題就在於它高度的可能性 (反過來說就是不確定性)，到底情況是否會照著預言發展？
　　任誰也不想聽見不順心意的預言，對於預言的反應能真誠地反應人深層的慾望，那麼，預言者是否其心可議？或許預言者僅是順從人的期望而說出相應的預言？而最終應驗的事實是否真為被預言......？片中的神祕老人說出一個任誰聽了都會滿意的預言：當上一城之主。雖說兩人嘴上以一派胡言罵道，但內心必定雀躍至極，尤其是第一個預言實現的當下，便開始想著第二個預言究竟會以什麼形式實現。

歸城受封的兩人

　　然而，這真是老人成功預測了未來？還是這番話引導了兩人的抉擇？其實以劇情的邏輯來看，開頭原本的北館館主叛變、而一砦大將鷲津和二砦大將三木將之討伐，理所當然地兩人就直接向上遞補了空缺，這樣的發展其實不難預測到。老人或許是利用這樣的心理盲點使其信以為真、並做了些許引導。而鷲津的妻子聽完神秘老人的預言後更是直接慫恿他篡位，那麼，最後的結果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為......？

《The Matrix》中的先知 (The Oracle)

　　如同駭客任務中的先知 (The Oracle)，她給了每個人一段預言，但這些預言在事後看來卻像是引導，使人心的不安有了既定的方向、並在冥冥之中往該結果發展。那麼，我們還能說這些預言是先見之明嗎？這其中是否包含著預言將人們的思想桎梏導致行為受到影響而做出順應預言的決定......？
　　因此，預言真的僅僅是預告未來而已嗎？或者亦是撥弄因果的元素之一呢......？




二、野心的盡頭

與妻子辯駁掙扎的鷲津

　　鷲津聽完預言後原想一笑置之、安於北館館主的地位，不料自己將此事告知妻子後卻換來一陣冷嘲熱諷，指責他懦弱膽小。「哪個武士不想成為城主？」，妻子一語道破他心中深處的慾望，終於，在妻子的慫恿下，鷲津心一橫便趁城主熟睡時將之暗殺並嫁禍他人。
　　但是，自此卻是他痛苦的開端，擔心自己謀反被揭發、害怕預言中三木的兒子將會成王，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不惜將好友三木父子給殺害。權力所帶來的終究不是快樂，而是畏懼失去一切的不安......

鷲津漸漸迷失在預言與自我之中，再次入林探尋老人

　　因此，為了保有一切，鷲津只能用一次次的錯誤來掩蓋前次的錯誤決定，這終究只會將他導向失敗。得失心與猜忌越來越重的鷲津，身邊能信任的人一個個減少，連妻子也因發狂而無法給予任何幫助，最後他只得奔向蜘蛛手林、期盼再次遇見老人......
　　雖然老人如預期般出現，但伴隨著一個詭異的笑容，老人似是而非的預言卻讓人預見了他的失敗，「除非蜘蛛手林會移動，否則你是不會戰敗的」，接著，一旁白骨堆出現了一個個身著戰甲的冤魂，帶著鬼魅的笑容激勵著他：「要殺，就要血流成河、屍骨成堆！」，彷彿老人與魅影早就期待著鷲津的失敗並暗自竊笑著......




三、成王敗寇

未戰先敗、慘死己方士兵箭下的鷲津

　　基於自己的猜忌與不安，鷲津一次次將自己身邊能夠信任的人都給殺掉，包括自己的好友三木，這使得他走向孤獨與失敗的道路......
　　理所當然地，城主疑心越來越重也使得眾人對其觀感越來越差，甚至懷疑起當初鷲津如何當上城主。基於這些原因使其漸漸眾叛親離，士兵亦漸漸無法對其產生信任感與忠誠心，逼不得以的鷲津只好說出蜘蛛手林中老人的預言，當然，任誰也知道樹林不會移動，因此鷲津得到了暫時的信任。

敵軍扛著樹木前行

　　然而過沒多久，驚訝眾人的一幕卻突如其來地出現，一棵棵大樹正朝著蜘蛛巢城前進！原來，這是敵軍為了抵禦箭雨而想出的策略，以砍下的樹木為盾緩緩前行。任誰也料想不到這多麼諷刺的預言竟是以反面呈現，特別是鷲津，而將之告訴士兵就成了個弄巧成拙的決定，原本就不太信任鷲津的士兵們，在看到這一幕後便將一支支箭矢射向樓台上的鷲津，最後，他未戰先敗、慘死自己士兵的手下......

　　回想起林中白骨堆旁的亡魂們，或許他們 (甚至連老人) 正是一個個權力爭奪下的失敗者，他們帶著可疑狡詐的表情所訴說的話，就像是在諷刺著他的失敗，彷彿打從一開始就要將血氣方剛、功成名就的鷲津拖下水、成為其中一員......




四、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電影的始末，畫面僅皆呈現一支孤立於荒漠中的木柱，以蕩氣迴腸、悠遠沉重的合聲訴說著它的過往，上頭寫著蜘蛛巢城址的字跡在風沙中若隱若現......
　　「人生五十年，與天地長久相較，如夢又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者乎？」，無論哪個文明中這樣的道理都已為人所參透，又如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所言，儘管多麼威武英明的王者，終究也是被時間的洪流給沖刷殆盡，對於經歷過內戰頻仍的中國與日本歷史這道理更是能深刻體會。

白骨堆旁的戰士冤魂

　　一將功成萬骨枯，但最終這大將也免不了成為白骨堆的一員。就如同鷲津在林中遇見的那些白骨堆旁的冤魂，或許曾經都在同一片土地上叱吒風雲，但如今只能在黃泉之下遙望後人重蹈覆轍。
　　莎翁的《馬克白》原著中和本片中都有提到聽取預言的另一人後代將會成王，但是本片中卻沒有揭示預言是否成真。對於整體故事、歷史、甚至普羅大眾來說，前者為誰、後繼為誰大概都已不那麼重要了，一切記憶都已被時間洗刷沖淡。無論流芳百世或遺臭萬年，那些人物都已如星辰般遙遠，偶爾才有人會瞥見它微弱的光輝，那些史書中的名字在後代人們心中也僅僅是個抽象的名詞罷了。
　　到底，人究竟該在這世間留下什麼，才能使自己一生不為人所遺忘呢......？




後記：

　　在黑澤明的古裝劇中，本片算是我個人最喜愛的其中一部 (但第一名仍是《七武士》就是了)。如同之前介紹《生之慾》時所言，人生在世爭得一時勝利、名譽，即使再怎麼叱吒風雲、呼風喚雨，人終究無法抵抗時間的巨流。死後究竟能留下的有多少？真正能留下的又會是什麼？我認為這是人必須花畢生去思考的，那將會是我們花一輩子去達成、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事。




個人喜好程度：９/１０